2013年12月9日 星期一

看牙醫



桃子很討厭看牙醫。

想像把地球上的人種職業做成小小的樂高人偶,那牙醫只有兩種。灰
色的臭大叔和背著高爾夫球袋的爽大叔兩種類別。臭大叔當然指的是學校附近幫忙補牙的大叔,當桃子還是個好學生的時候,她乖乖報到,聽臭大叔在鑽頭的蜂鳴中,一五一十報告坑坑洞洞的狀況。

在磨牙的鑽頭高速運轉聲中,飛濺的水末和粉塵,其實她根本不想知道。什麼口腔啊牙齒啊,一切的堅固的必將煙消雲散,現代性的生活是這樣子,牙齒是這樣子,桃子盡量腦袋中想著完全抽離的事,來度過難耐的時間。大叔的碎索嘮叨也可以比較不入耳一點。靠的很近,些微感受到的醫生手腕觸感和氣息,是中年人的鬆弛程度的肌膚和談不上巧的手勁。她有點不喜歡她身上那種將腐朽的氣息和蛀洞牙齒的聯想。不過只要想遠,這些儘量都可以客體化起來。

把思緒拉到像哲學家翅膀那麼高那麼輕盈的時候,加諸於身的不耐就可以視作不見。這樣的習慣到底是什麼時候培養起來的,桃子也不很切確的知道。反正她從小就是一個上課不專心的女孩,總是埋頭畫著不被大人看好的圖。國小老師還派了一個男孩子坐在她旁邊,她一但思緒飄出黑板框框之外的時候,就要舉手報告。

她稍微張開緊閉的眼簾,白色的天花板,水藍的牆壁,白色的診療台機械;再閉上眼睛,時間會過去。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男人對口腔做的事,不得不。

思緒再飄的遠一點,桃子跟自己說,還有什麼不能忍耐的嗎。髖骨被骨髓穿刺針突破的時候,身體裡面彷彿有突破硬質的清脆ㄧ響,痠痛連麻醉劑都壓不住;護士帶著新鮮的骨髓樣本走了,她痛的動也不動,布娃娃放在臉上哭連伸手抱都出不了力。
另外一個中年男人她的父親站在床邊說,「我能為你做什麼?」窗簾前背光的父親,並看不清楚臉上什麼表情。
躺在床上淚眼汪汪的桃子,深吸了一口氣,講了讓補牙中的自己回想時,差點笑出來話,「跟我說Adorno,文化工業的那個Adorno」。於是這個中年男人有點無措地,用他習慣的講課的方式,娓娓說起來了二戰啊,猶太人啊,文化的批判和阿多諾。

這樣也可以了不是嗎,奇怪,為什麼沒人問痛不痛怕不怕這麼簡單的問題呀。

嘴巴仍然咧著,水管咻咻咻的吸著口水,是到下水道去了吧。然後右上方有個重複的句型節奏把她回到現實,臭大叔說做好了。

她抽一張衛生紙抿抿嘴,站起來,禮貌跟醫生說謝謝。

那爽大叔呢?

爽大叔是不自己看診的呀。他擁有他那個城市最大的診所,還有公會的頭銜。爽大叔總是在飯店的酒吧出現,下午時分簡訊會簡單告訴桃子要到哪間飯店會面—通常都是離桃子居住的城市高速公路交流道最近的飯店。大叔會在吧檯,點好兩杯威士忌on the rocks。關於他在美國的女兒如何不馴呀,還有上個探望女兒的假期他如何上了駕駛飛機的課程。桃子用微笑的眼睛聽大叔說,酒慢慢喝,搭配語句的空檔,不經意的時候晃過爽大叔的手臂。

「要一起飛翔嗎?」有人一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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