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9日 星期一

看牙醫



桃子很討厭看牙醫。

想像把地球上的人種職業做成小小的樂高人偶,那牙醫只有兩種。灰
色的臭大叔和背著高爾夫球袋的爽大叔兩種類別。臭大叔當然指的是學校附近幫忙補牙的大叔,當桃子還是個好學生的時候,她乖乖報到,聽臭大叔在鑽頭的蜂鳴中,一五一十報告坑坑洞洞的狀況。

在磨牙的鑽頭高速運轉聲中,飛濺的水末和粉塵,其實她根本不想知道。什麼口腔啊牙齒啊,一切的堅固的必將煙消雲散,現代性的生活是這樣子,牙齒是這樣子,桃子盡量腦袋中想著完全抽離的事,來度過難耐的時間。大叔的碎索嘮叨也可以比較不入耳一點。靠的很近,些微感受到的醫生手腕觸感和氣息,是中年人的鬆弛程度的肌膚和談不上巧的手勁。她有點不喜歡她身上那種將腐朽的氣息和蛀洞牙齒的聯想。不過只要想遠,這些儘量都可以客體化起來。

把思緒拉到像哲學家翅膀那麼高那麼輕盈的時候,加諸於身的不耐就可以視作不見。這樣的習慣到底是什麼時候培養起來的,桃子也不很切確的知道。反正她從小就是一個上課不專心的女孩,總是埋頭畫著不被大人看好的圖。國小老師還派了一個男孩子坐在她旁邊,她一但思緒飄出黑板框框之外的時候,就要舉手報告。

她稍微張開緊閉的眼簾,白色的天花板,水藍的牆壁,白色的診療台機械;再閉上眼睛,時間會過去。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男人對口腔做的事,不得不。

思緒再飄的遠一點,桃子跟自己說,還有什麼不能忍耐的嗎。髖骨被骨髓穿刺針突破的時候,身體裡面彷彿有突破硬質的清脆ㄧ響,痠痛連麻醉劑都壓不住;護士帶著新鮮的骨髓樣本走了,她痛的動也不動,布娃娃放在臉上哭連伸手抱都出不了力。
另外一個中年男人她的父親站在床邊說,「我能為你做什麼?」窗簾前背光的父親,並看不清楚臉上什麼表情。
躺在床上淚眼汪汪的桃子,深吸了一口氣,講了讓補牙中的自己回想時,差點笑出來話,「跟我說Adorno,文化工業的那個Adorno」。於是這個中年男人有點無措地,用他習慣的講課的方式,娓娓說起來了二戰啊,猶太人啊,文化的批判和阿多諾。

這樣也可以了不是嗎,奇怪,為什麼沒人問痛不痛怕不怕這麼簡單的問題呀。

嘴巴仍然咧著,水管咻咻咻的吸著口水,是到下水道去了吧。然後右上方有個重複的句型節奏把她回到現實,臭大叔說做好了。

她抽一張衛生紙抿抿嘴,站起來,禮貌跟醫生說謝謝。

那爽大叔呢?

爽大叔是不自己看診的呀。他擁有他那個城市最大的診所,還有公會的頭銜。爽大叔總是在飯店的酒吧出現,下午時分簡訊會簡單告訴桃子要到哪間飯店會面—通常都是離桃子居住的城市高速公路交流道最近的飯店。大叔會在吧檯,點好兩杯威士忌on the rocks。關於他在美國的女兒如何不馴呀,還有上個探望女兒的假期他如何上了駕駛飛機的課程。桃子用微笑的眼睛聽大叔說,酒慢慢喝,搭配語句的空檔,不經意的時候晃過爽大叔的手臂。

「要一起飛翔嗎?」有人一語雙關。

2013年10月26日 星期六

雲南味兒



寨子裡一個富裕的廚房

今年很熱愛雲南一樣,去了第二次;不過這次對我來說不一樣,一個是呢去開飲食文化的會議,另一個則是跟我的狐群狗黨去的,有好朋友的地方就是最好玩的地方,這句話是這樣說的吧:)

雲南一直對我來說就是個有很多故事的地方,不只他是豐富陌生、時而迷人時而令人困惑的他方,也是我在一次一次拜訪的過程中,跟自己發生關連,用自己的狀態為每次的造訪作註腳,賦予意義。天真的第一次,困惑不安的第二次,無腦的第三次,這次第四次。這次什麼意義呢?當然不會現在在這邊說呀。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很多發生在雲南的「第一次」經驗,對我來說都是很深刻的,每一次都拉扯著我學思的軸線,和思索。


中華飲食文化基金會不負盛名,食物、場地、氣氛皆是一時之選。精緻而周到的服務,綿綿不斷的酒水、歷史建築、雪白的餐巾、周到的廚藝和隨換隨上的小碟小盤,幾天下來在昆明卻越吃越困惑。一方面是覺得,我真的需要那麼多精緻烹調的食物嗎?一方面也在幾餐裡,被那新富炫耀的菜色招待的吃不消了。
比如一晚在高爾夫球場招待所餐廳吃的最後一道,是過橋米線。他們的過橋米線,用上臉盆砂鍋大的一個青花瓷海碗,裡面滿是濃郁的上湯,一層凝脂般的雞油保溫;魚片涮了涮下海碗,且生將熟地,再貫入一小碗的米線兒,灑點蔥花,彷彿很平實一樣的。

服務生表演式的serve過橋米線的誕生


我卻是在這晚的這個餐廳,感到最坐立難安的一天。固然湯一入喉,馬上嚐的出來這是濃郁的老母雞火腿燉不知道幾個七七四十九小時才得出來的厲害湯頭,應該也沒加一些作弊的小玩意兒。魚片呢,也是各各柔潤有味。除了湯遠遠不可能喝得完,這米線吃起來是很舒服的。但在稍早我就注意到,晚上桌上那條好吃的清蒸魚是海魚;魚片裡大概一半也是海魚。這對不是第一次來雲南的我來說,是不尋常的餐桌組合呀。海魚、蝦蟹在這裡肯定是空運的,(我上次這樣在雲南大啖海產可是跟大理的黑社會老大吃飯了呀)光想到那個碳食物里程數啊,就讓自己覺得汗顏。
而更讓我坐立難安的,還有那海碗美味的過橋米線。從吃食的地點、餐具的設計,食材的選用,我都很明白這到菜色要創造的就是「低調奢華」式優雅的顯擺風格--份量過於巨大,大概有八成的碗內成分食客是必須要丟棄的。但也就是這種「遠道而來」、「端出來給你看完嚐個味道、就必須整盆丟掉」的丟棄預設,讓我覺得這才是以浪費達到炫富的極致。彷彿這等消費的風格還是很有點楊貴妃式體例--讓快馬送來露水還沒乾的新鮮荔枝--貴妃吃不了那麼多荔枝、必是慵慵懶懶、朱唇微張、淺嚐即止,唐明皇在美人性感的口舌間,慾望勃發間,滿足的男性成就感間,是看不到一路向北、大汗淋漓驛馬製造的碳足跡的。

當然我們在這幾天裡,也嚐了蕈菇宴,喝了松露酒,喫了火腿和乳餅,以及其他其他以上變化出來的「雲南風味食譜」。也感受到了主辦單位的用心,體貼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與會者,大部分的菜色口味,若不是有一些物產特色點綴,手法技巧還更像滬菜呢。
改良版的乳餅風味菜。上面擱塊雲腿,乳餅下面包麵衣去炸。稍嫌強烈的羊騷味就柔和起來了。


於是我在滿天過海的華麗菜餚中,眼巴巴懷念我的雲南味兒。
筷子抬的越來越沒勁。

B問我,那啥是雲南味。

...真是個好問題。

B才不是那種我回答豌豆粉、過橋米線、大薄片就能夠打發過去的吃貨,他能煮能吃還能寫和看書,喝酒瞎鬧也是一流的;這種一等一的酒肉buddy才不接受這種觀光客點菜式的答案。
可惜雲南麥當勞沒出小米辣鬼雞滿福堡口味,不然我就答這個。(如果找全球化下找麥當勞當安慰的傻B遊客下手,施予傣族小米辣攻擊,這就是不人道的極致)


我想到的盡是一些最日常的食物和場景:坐在樹蔭下的圍牆上,彞族阿姨打核桃給我吃,因為剛打下來的新鮮核桃用手去剝會被染成黑色。我在廚房處理菌子,從地裡摘來的菌子沾了土末,阿姨教我用帶絨的南瓜葉當做溫柔的菜瓜布,在水下輕輕洗去菌子的塵埃。從雙廊買來的小銀魚,像吻仔魚那麼美又多汁,拿來炒蛋。乾辣椒、花椒、吃一口臉就漲紅了,從不放過我;狂野而富有土地氣息的寨子火腿,配上酸爽的山木瓜,跟剛殺的雞煮雞湯。這裡村子放養的雞都吃玉米,所以「生態雞」的雞油黃澄澄的...無關手藝,就是樸實的、剛從市場回來的、後院抓來的、廊前吊著的,廚房院子張羅出來的一頓餐飯。

廊下吊火腿、柱腳堆剛收的包穀

各式各樣的堅果

新鮮花椒、蓮藕、茗荷、小米辣椒
婆婆


我想念的就是這個。



然後有時候,這種雲南的氣息也會跟著我的行囊回到台灣。像魔法一樣,在我開啟行李箱的那一剎那整個甦醒。原本打包時無味的行囊,在台灣相對淡雅平實的空氣裡,花椒、草果、宮保、煙草、乾掉的野蕈的氣味分子,整個撞擊鼻腔和房間的空氣。讚嘆吧,布朗運動威力無窮。深吸一口氣,你們要乖乖的,乖;夾鏈封好,把旅行的路擰得那麼地長--下次廚房時間,就在氤氳裡、來讓回憶自由。























2013年2月12日 星期二

【看電影】悲慘世界 Les Misérables 2012 --(2)

酒店夫婦。
照片來自www.fanpop.com

在上一篇預告了要回答「為什麼尚萬強要把女兒嫁給小屁孩馬里歐呢?」真是自己挖坑,有點想賴皮,但說出來了就得做到。所以在毛奇自己轉身跳坑前,先讓我們聊一些其他的好了。

因為自己屬性對於圖像語言比較敏感的關係,我很想讚許這部片的美術場景設計,也談一點。悲慘世界即使改編成電影,在場景畫面上仍然保留了很多舞台劇的場景特性。比如說,背景傾向於形成固定框,由人物行走在其間敘事,讓故事線開展。鏡頭大量地用平行移動的鏡頭,從這個角色帶到另外一個角色。在服裝搭配上,也傾向讓場景的色調一致、凸顯出段落的主角。但還是能夠靈活地轉換在兩種表現形式之間,取其長處,難怪本片囊括剛出爐的英國奧斯卡相關獎項。進一步,美術設計人員有在場景內暗藏符號暗示的巧思。除了之前提夏維領便當前的神父cosplay,還有片子後半段,爸爸尚萬強在回憶和思考馬里歐和珂賽特的情事時,場景建築有一個模糊但明顯的大眼睛塗鴉。大眼睛宛若上帝之眼,俯瞰凝視著尚萬強的思索和抉擇。



然後我們來談談討厭鬼酒店夫婦好了,
酒鬼夫婦是悲慘世界的丑角,貪婪的小奸小惡。大概是日常生活中可見的厭惡集合。就我自己來說,如果實際生活中有這樣的人,這是屬於最令人沒輒的類型。大奸大惡通常沒時間跟你計較蠅頭小利,有時候還會使人心生讚嘆,(這種超乎想像的事怎麼幹得出來);小奸小惡則是純然的惡夢,致力於在他人倒楣時候多踹一腳的藝術。倒楣鬼心裡一邊想著「不會吧、又要來了嗎?」的同時,一語成讖讓你雪上加霜。不過劇本還是讓他們活了,並大致目睹參與了整個時代氛圍。為什麼雨果讓他們活呢?以我這樣歷史文本控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歷史向來種敘事拼湊出來、逼近真相的結果。法國國家對於歷史會有個政治正確的觀點,有神人如尚萬強人生所敘說的當代歷史(他的女兒女婿絕對會把這段說的非常感人),但是民間由酒店夫婦這樣阿撒不魯的人說出來的稗官野史也是必須的。讓他們活,讓他們說另一個版本,革命和底層社會的故事。這種事後拼湊真相,眾說紛紜的困惑,大概也是歷史書寫的趣味之一吧。

附帶一提,其實他們演的很好。

另外一個我覺得演的很好的角色,是革命的第一個犧牲者,街頭的貧窮小男孩。


最後終於來到了帥哥(?)馬里歐,

找好久終於找到一張比較帥的,他身上大不列顛的味道也太濃了吧~
我覺得接下來我對他可能沒什麼好話,先跟讀者懺悔一下。
馬里歐啊馬里歐,你就算換個名字,還是長得很英國啊。(不負責任改編自Shakespeare名句: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本來我實在是蠻在意這件事的,怎麼讓英國特性這麼明顯的臉孔來演這樣革命青年的角色呢?英國可是數百年來奉行英式幽默的傳統,從十八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到2012年的法國總統選舉,不時隔著海峽ㄎㄎ唱衰的鄰居啊。後來反省一下,除了導演是英國人,本片用了大量的英國籍演員(酒店夫婦都是)、另外就是,像這樣實在是沒什麼特別建樹的角色,或許讓英國人演比較好。比較不會傷害民族的情感。
馬里歐是帶了家中財寶離家出走參與革命的少爺,感覺呆呆的。片中年輕的妹都愛他。也因為他跟珂賽特的關係,岳父大人拼死拼活為了愛女也參加了革命,把他救出來。他在街頭戰場昏過去後,什麼也沒記得,一直到很後面才發現真相。在事件平息,跟珂賽特舉行貴族式的婚禮後,還好有及時趕到尚萬強的身邊。讓一家人在臨終團聚,強哥得以善終。但到底,少爺馬里歐歷經街頭洗禮後,還是回去他出身的貴族階級去了。




捲捲金毛哥好帥,是個真正的革命黨人哥

某種程度來說,我覺得馬里歐不是革命青年的中堅份子吧。他那麼呆。真正的革命青年應該是最後在小房間裡被包圍,舉著紅色旗幟而亡的卷卷金毛哥。卷卷金毛哥的命運,大概才是真的出身低微的革命人命運,經歷民眾旁觀的冷漠和當權政體圍勦的絕望後,為了信念以死終結。他們幸運的會被投身運動的後繼者轉化成icon,被懷念,讓信念為人所用,精神永續。也就是所謂神主牌的角色。以台灣的脈絡來說,大概就是鄭南榕。但我們也不能夠因為馬里歐小情小愛成不了諸先烈,就否定他存在的價值。你以為做革命不用錢嘛?金主當然要活下來啊。談錢比較俗氣,那我們換個方式說好了,如果沒有資產和貴族階級在理念上對於革命理念的支持、深刻地體會到社會不平等,那這個革命就不會形成整體國民的革命。不同階級的裡應外合,以及當政的腐敗,才使得新時代的來臨成為可能。


尚萬強不愧是:坐過牢、經商成功、管理市民有方,黑白政商通吃、潛規則瞭若指掌、還力大無比的神人。他一定是洞悉了這些,並預見法國各式革命之勢在必行,才放心地把女兒交給馬里歐的。(所以說什麼都要保住馬里歐!不然就沒戲唱了...)


最後我有點想說不相干的,比較像是嘗試的思考。

不知道讀者\觀影者有沒有想過呢,為什麼尚萬強願意為芳婷和她的女兒做那麼多?實際作品在創作的時候,雨果應該不知道會是Ann來演這個角色的呀。(如果事先知道的,那這一切都非常合理,沒什麼好討論的)另一方面,在一般的狀況下,一個老闆為單一一個女工作那麼多也蠻奇怪的,職場性騷擾然後解職也不能夠說絕對沒有先例。我在看的過程中,是有意識地想將片中的角色行為,看能不能夠呼應到法國大革命「自由、平等、博愛」三個信念裡去的。自由和平等應該不必說了,前面有談過。那至於「博愛」,我認為尚萬強對於芳婷的關懷,不只是出於愧咎而已,還有法國革命的博愛、友愛精神部分。法國革命所高唱的「友愛」,和亞當斯密稱為同情心(sympathy)或同類情感(fellow feeling)的,是同類的東西。亞當斯密所說的同情,是把自己變成對方來思考的想像力,這樣的共感,和利己心是可以共存的。因為在邏輯上來說,如果我本把自己變成對方來思考,就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利己心。法國革命時期,友愛表現為工匠勞動者的association;但在後來革命的過程中,這個觀念被國族吸收了。總之,這個友愛的精神、能夠將自己推至他人立場同情的能力,也是法國革命成功發生的要素之一。而尚萬強從他的義舉體現了這點。


悲慘世界的結局是充滿希望的。在夢裡,那個美好的明天,不分人群與階級,站在家私堆起的堡壘上,這是一場平民的戰爭。勝利的戰爭。充滿了光亮和希望。即使它還是「夢」。One day more...的意義得到了轉折,從乞求苟活的再一天,到懷抱著希望的「下一個明天」。
所以,悲慘世界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最淺顯的道理是,即使名稱被取的很慘,人生還是充滿希望的。你看那些名字叫罔市的人,不也吃的高高壯壯嘛。就算不說那麼多大道理和歪七扭八的見解,抱持著娛樂的心情看電影的人,一定可以在本片得到很好的愉悅和感動。敬祝大家觀影愉快~

延伸閱讀:
柄谷行人 倫理21
柄谷行人 世界史的結構







2013年2月11日 星期一

【看電影】悲慘世界 Les Misérables 2012 --(1)

幕後笑得很燦爛的Ann和俏皮的Jack,預告本篇觀影心得一點也不正經。

悲慘世界處理的時空背景是法國革命的前奏,既是平民與貴族的階級革命,也是經濟階級的革命,當然也是人與神的宗教政治革命。它很好的部分是,從原著雨果到劇作家 Alain Boublil Claude-Michel Schönberg都是法國人,所以能夠把法國精神很完整地傳遞和表達,將宗教感體現在角色的身上。而本片導演優秀之處在於用影像補充了大量的意象和象徵,乃至於配樂的轉折,傳達出革命前夕的騷動與希望、信念和渴望幸福的黎明心情。

長幼有序,在第一篇裡我會交代上一代的角色,下一篇才交代青少年組相關的書寫。


One day more...

再給我一天。

尚萬強是個好人,

但他不是一個甘於命運安排的好人,所以他會想嘗試很多的努力和逃跑。為了活下去,不要太誇張的非法在他看來是可以變通的。這是人為了逃離眼前目光所及,神為你揀選好的預定道路的方法。所以他甘願為了善行犯罪:偷竊麵包、逃監、逃亡。他的能力非常人,可以在片頭展現神力,滿足夏維警官(象徵國家治理權力)的命令舉起沉重的「法國國旗」,得到了出獄的機會(自由)。但是這種由國家代理人給你的自由,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由,甚至難有棲身之所。到底,能夠給予他重生機會的是修道院和神父的慈悲(神的代理人)。但是神並不是一條龍重生包到好,自己也要很努力才行,也不保證在人世界沒有被拆穿的時候。從片頭到片尾,尚萬強不停地跟上天和國家乞求,「再給我一天吧」。他不是跟人打商量,他是跟命運和上蒼打商量。為了美好的人性,再賭一把,活著就有希望。某種程度來說,他所展現的精神力和不求回報的奉獻,或許比夏維更接近宗教也說不定。


這時候,另外一個prototype的角色就登場了,夏維警官。

夏維警官在本片大多數的時候都像隻緊咬著尚萬強不放的獵犬,風吹草動就勾起腦海中沉睡的記憶和蛛絲馬跡。對於現代國家來說,真的是位不可多得、依法行政、盡忠職守的好警官。影片中導演對於用影像說明他的內心處境可說是用心良苦。他總是一邊唱著歌一邊在騰空的人造建築物邊緣行走,有時候是教堂、有時候是大橋。(但一定不是自然景觀的懸厓,因為他是人造的法律國家權威,並非天然賦予)。處於一種走錯一步就從天堂掉到凡間,摔成比凡人還慘的豬頭,命懸一線狀態。這是因為,在古典的西方概念中,除了神,是沒有人能夠審判一個人的罪刑。今天卻由這個國家機構的代理「人,擔任了「審判人」的角色。他也的確十分稱職,日日夜夜夙夜匪懈,簡直就像真正的良心,沒有懈怠的時候。但即使如此,夏維也還只是一個「凡人」,所以當他因為尚萬強的仁慈悖離他故有的信念(belief)的時候,他就得死。因為他就失去了模仿神作為人間代理人的資格。導演拍他站在水壩大橋邊緣的鏡頭時,他換的戲服是黑大衣、領口銀線邊露出一圈白色的襯衫領口,從下面的仰角拍上去,襯著灰暗的天光,簡直是神父cosplay。神父是神在人間的代理人,是牧者,透過不斷的懺悔和神的赦免來完成宗教的使命。所以這邊夏維懺悔完就可以跳橋去領便當了。


芳婷,
咦、大家不是為了安海瑟威演的芳婷所以來看悲慘世界的嗎?因為是Ann,怎麼樣都可以唷,真是太棒了(大心)(<--顯示為無影評狀態)這個角色是真的很悲慘,不過她是個好人,為了一時的歡愉付出代價,母親的光輝讓她有善終。或許她不適合當女工,正妹鶴立胖鵝群容易被欺負;也或許,那個年代單親媽媽除了工廠女工和妓女,就沒有其他的職業選則了。



沒想到寫影評這麼辛苦,剩下的明天再說吧。預告會是「為什麼尚萬強會把女兒嫁給那個小屁孩呢?



2013年2月10日 星期日

新年快樂

勢如破木瓜的2013 !
今天是國曆的2月10日,但是我想這種數字記法對大多地區的華人來說沒什麼特別的意義。重要的是今天是農曆的初一過年。

過年,對於台灣人的印象是什麼呢?對很多人來說大概是糾纏的感受吧:錢財和家人團圓聚首,熱鬧和傳統年例的組合。光是錢財和人離開和碰面這件事,就足夠產生七七四十九種從開心到惱怒的組合了。平常不想承擔的事物這一天會被對自己瞭若指掌的親人提醒,但是面對跟自己不熟稔的親戚達到回答人生狀態的疑問更是讓人頭大。到底我該對面前此人基於禮貌的問候、自我揭露到什麼程度呢?就怕對方對於此種禮數過於認真追問不休。於是甜蜜的負荷在走春拜會的行程中被提到一年之中前所未有的最大值,笑咪咪的滑溜回應則是最高指導原則。除此之外,年夜飯到底是吃進更多平常難得一見的美味呢,還是吃進去比平常更多的負擔,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畢竟,我也到了這個需要考量健康的年紀了啊。這是成長最大的差別,身為小孩子似乎是除了快樂之外不太需要考量其他事物的。

今年延續家中老爹每年初一很愛來的勞動行程,決定是幫家裡荒草蔓生的鳳梨田除草。自從阿公過世後,家中沒有務農的人,八卦山山坡上的田地呈現野草欣欣向榮的狀態。老爹面對阿嬤的提醒,"除三次草跟除一次草實際上來說沒什麼差別啊"的回應因為已經用了兩次,所以非除不可了。但是我們家四個早被都市馴化的身體,對於山林其實是很沒轍的。某年初一的爬山行程,雖然在途中看見了碩大的大冠鷲先生,下山後卻一人扭到腳、兩人中暑。更何況是眼前一片爬滿了小花蔓澤蘭和開滿白花的鬼針草草原(鳳梨田)呢?

今年爸爸很認命地身先士卒,我覺得這是做得最好的一件事。除草前要先暖身,所以先摘水果。從尋找林間成熟的木瓜開始,抓住碩果的身體輕輕地扭轉一下,就從蒂頭上取下來了。要小心的是不要離木瓜樹幹太近,不然會被木瓜樹乳白的汁液噴到頭臉。我認為這是跟穿過樹林被過熟的釋迦砸到一樣,會讓人當場飆髒話的農家體驗之一。

第一顆摘下來的木瓜,被鳥咬一個大洞。

裡面的木瓜籽像魚子醬一樣,黑在灰膜下,反射著陽光閃閃發亮。

我有點讚嘆於木瓜果實的生命這件事。木瓜是一種切了果肉就會開始出水微微變軟的水果,可是在樹上的木瓜,即使被鳥兒吃了一個坑,果肉還是很飽滿堅挺的豐厚肉感。但是從摘下的開始,果肉的質感微妙地起了變化。這個木瓜彷彿從植物的一部分,變成了餐桌上的水果。我把握著這樣的一分一秒流逝的感受,拍完照便趕緊削了它,趁木瓜還有靈魂的時候把它新鮮的吃掉。

會不會因此理解到這片土地的靈魂呢?我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我最初的橘色色感,就是給木瓜定義的。外國認字卡才畫orange和tangerine。這是因為地方風土而生的顏色感受。色彩人類學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