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7日 星期一

續:一首歌的故事

早上說看舞踊時,聽到一首歌覺得心頭一驚。這首歌是翁倩玉的祈禱。

這是十足十的老歌啦,是翻唱自日本地方的歌謠,我不知道歌名。起初只覺得旋律熟悉,細聽歌詞和編曲只覺得大氣豪情的驚人,太了不起了。用歌詞查了一下找到曲名後,發現中文歌詞居然是翁倩玉父親翁炳榮自己填的。

這件事就開啟了毛奇小小的好奇心,一頁一頁查下去。

翁倩玉的父親翁炳榮不是什麼普通人,甚至也不是風花雪月的詞人。他是台灣第一位投入大眾傳播業的人、是第一位參與同盟會的台籍人士翁俊明之子。1951年,翁炳榮赴日本參加駐日美軍總部工作,此後長期留在日本,兼任中廣駐日代表,負責中廣的國際業務聯繫。在日本期間一直保持與日本廣播電視業界的接觸,親眼見證日本大眾傳播業從廣播發展到電視的過程,也有深度接觸日本廣播電視節目工程。1969年7月,翁炳榮返回台灣,擔任中視節目部經理。

簡單來說是位對台日的媒體廣電、以及國際政治情勢都很熟悉的人物。特別那還是個連「老三台」都來沒出現完整的時代。

那「祈禱」又是怎麼樣的一首歌呢?

祈禱的原曲是流傳在關西京都大阪地區的民謠,原來的曲名是「竹田の子守唄」,就是「竹田(給孩子的)搖籃曲」的意思。那麼,竹田又是什麼樣的地方呢?竹田是京都附近給日本賤民階級的「部落民」居住的聚落。

守もいやがる 盆からさきにゃ
雪もちらつくし 子も泣くし

盆がきたとて なにうれしかろ
かたびらはなし 帯はなし

この子よう泣く もりをばいじる
守も一日 やせるやら

はよも行きたや この在所こえて
向うに見えるは 親の家(うち)

日文原曲大致訴說的是部落民女性為人奴替人看孩子,盂蘭盆節要到了,天上下起了雪,孩子哭泣了...的哀傷小曲(哭哭我日文很爛歡迎糾正)。
日本的部落民,是過去封建時期賤民階級的後代,主要從事「不潔」的工作,如殯儀業者、屠夫或皮革工人、拾荒者、小丑等,並傳統上居住於對外隔絕的村莊或貧民區。直到二十世紀下半,很多公司是不願意雇用部落民家系出身的人的。
那麼這首接露部落民悲哀心事的民謠,1973年代被赤い鳥樂團拿出來傳唱後,隨即被NHK和日本的廣電媒體封殺,成為禁歌。因為這揭露了新社會中某個不應該被說破的黑暗瘡疤,被視為是「反社會」的。這首歌同時也被日本解放部落(民)組織定為代表的歌曲。意義非常。

1973年版本的竹田の子守唄\赤い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jWIlpHiXI

那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翁炳榮這位同盟會成員之子、看來一生順遂,兼之對後冷戰時期國際政治情勢熟稔的媒體人怎麼轉繹這首原本很具有階級意識、以及同情的小曲的。

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呀 多少祈禱在心中
讓大家看不到失敗 叫成功永遠在

讓地球忘記了轉動呀 四季少了夏秋冬
讓宇宙關不了天窗 叫太陽不西衝

讓歡喜代替了哀愁呀 微笑不會再害羞
讓時光懂得去倒流 叫青春不開溜

更多更詳盡歌詞 在
讓貧窮開始去逃亡呀 快樂健康流四方
讓世間找不到黑暗 幸福像花開放

不再有悲哀 不會沒有愛
幸福直到永遠

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呀 多少祈禱在心中
讓大家看不到失敗 叫成功永遠在
讓我們看不到失敗 叫成功永遠在

祈禱\翁倩玉(1977)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ouaCdkAgH0

從由獨立樂團翻唱的賤民部落小曲,到美麗女明星翻唱的中文版本;從編曲到歌詞整個都輝煌了起來了,就像我們熟稔的愛國歌曲那樣。但我還是覺得有個哀傷隱隱作痛。說不出來的。

怎麼說呢,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楚「祈禱」和「索求」的界限。某種程度來說,祈禱和索求的指向,都是要去要一個你現在沒有的東西。我們要時光不流淌、青春不走,人世間沒黑暗、太陽永遠不下山......我們想要階級平等、要公平、要正義、要地上開滿幸福的花朵。我們要自由、我們也要島嶼和國家的主權。要成功。
這樣的疑問和主題,橫跨在中日語版本的曲子中始終存在。而我不信翁炳榮不懂。

又是在這樣的演出中,聽到這首歌。

開演前,朋友就嘻嘻哈哈告訴我說,舞踊的女形九成都是gay啊、還是老gay。也的確,有時候舞台上不純熟而動作顯現時,是帶有觀看紅頂藝人表演的歡鬧濃豔色澤。包括這次的演出,一度擔心票賣不完的時候,還認真考慮要拿去台北各大gay bar銷售。
表演的人們,近看是白粉蓋不了的遲暮,但越是這樣,身著華服的她們在舞台上賣力擺放身體的時候,越是顯現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這個周末的同時,護家盟與同志遊行的隊伍也一同出現在街頭,各自聲張。平等和幸福啊,什麼時候才能夠真的到來呢?我不想要祈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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